陪同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李佩甫老师赴满洲里国门采访。由于航班不凑巧，我们只好先飞至海拉尔，然后换乘汽车前往。

　　海拉尔至满洲里有200多公里的车程，走着走着，同行的内蒙古出入境边检总站的同志突然介绍说：“我们现在进入了达林台管辖的地区。”“是边防部队那个老典型，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达林台吗？”我问道。边检总站同志说正是他。于是我想起了曾听过有关呼伦贝尔支队白音哈达边防派出所达林台的故事。

　　那时，达林台只是一个普通的辖区民警，有一次他和战友们连续奋战几昼夜，侦破了一起案子，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身体出了状况，他和战友押解着犯罪嫌疑人到医院就医。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与怀孕8个多月独自来做产检的妻子邂逅了，一边是挺着大肚子无人陪伴的妻子，一边是犯罪嫌疑人，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对妻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马上又赶了过来。战友不忍心，劝他去管妻子，他说，没事，妻子跑不了，但犯罪嫌疑人就不好说了，还是执行任务要紧。

　　听了我讲的达林台的故事，佩甫老师提出去他的警务室看看，边检总站同志立即联系了所里。达林台几乎和我们同步赶到警务室，跑得气喘吁吁。他说今天早晨才解除隔离，前两天接到报警，一个人晕倒在草原上，接警后赶到时人已陷入深度昏迷，高烧40度，拨了120叫来救护车和医生，大家立即紧张起来，排查中发现此人来自西南边境，不但要排除新冠肺炎，还要排除鼠疫，在排查结果出来前，医护人员和4名出警人员都需要隔离。于是，一连几天都在做相关检查，今天早晨刚刚解禁。达林台的辖区560多公里，派出所民警不足10人，他说100多公里出个警非常正常，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他说这片土地需要他们，牧民和游客都需要他们，在这里每一天都是充实的。所里民警全部是两地分居，距离最近的也要1000多公里，工作强度大，回家就成为一种期待。他说这里每年只有两个月是美好的时节，其他都不行，尤其是冬天，草原上没遮没挡的，风那个凛冽刺骨啊，零下几十度，吐口唾沫就能冻成冰。

　　佩甫老师问他，挂念家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能不挂念吗？但挂念也没用啊，家里人习惯了。都嫌我们惯孩子，能不惯吗？难得见一面，要啥买啥，总想弥补，发了工资就转给家人。

　　午饭是在警务室吃的，大家围坐在一起，达林台不善言辞，他手下的兵也不善言辞，为时并不长的一顿饭，还常冷场。我们不找话题，他们就不会主动开口，我们找了话题，也是你问他答的短语式，看不到侃侃而谈。他们的脸上没有生动的表情，眼神也不够伶俐，整个人都显得单纯、宁静。草原风沙的磨砺，使民警们都比实际年龄显老，皮肤黝黑。风沙的侵袭，使身上的警服不是那么平整，举手投足间似乎也缺少灵巧，可就是给人一种踏实、真诚的感觉。

　　他们给我们的水杯倒茶，满到不能再满，刚凑近喝一口，马上再给添满，再喝，再添满。餐桌上那盘肉，翻拣着把最好吃的部位切了用手拿着放到我们面前的盘子里。仅有的几个菜中，他们把自认为最好吃的挪到我们面前，等着我们夹，我们推辞，他们就执拗地停在那里，直到我们动了筷子。我们问什么，他们都说好着呢，要不就说和原来比好着呢。

　　席间佩甫老师开玩笑说，听说内蒙古人吃饭都要唱歌，他指着陪同我们前往满洲里的内蒙古出入境边检总站副总站长赵永前说：来一首吧。赵副总站长是全国公安楷模，也是这支队伍的先进典型，平时内敛少语，嗓子略哑也不适合高歌，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他本可以拒绝。谁知他并没有推辞，说，“我唱首《天边》吧”。“天边有一对双星，那是我梦中的眼睛……天边有一棵大树，那是我心中的绿荫……”赵副总站长唱得很动情，我们听得也很动情，听着听着，我的情绪突然失控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大家慌了，一张又一张给我递餐巾纸，我擦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泪还是止不住，面对坚守在这片土地的人们，我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以为能够控制住，没想到一首《天边》把我打回原形。

　　于是，在这个多雨的季节，在这个离天很近离家很远的地方，我的眼泪变得和雨水一样多，一滴一滴淌着，一遍一遍擦拭着，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