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达坂城
“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啊/西瓜大又甜呀/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漂亮……”
没来乌鲁木齐之前,我常常自作聪明、凡事喜欢想当然,居然把达坂城想成了位于新疆吐鲁番盆地的某个地方,因为这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歌中唱道,“西瓜大又甜呀……”歌中的“西瓜”让我一下子把达坂城和传说中的“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吐鲁番联系到一起。
来到乌鲁木齐才知道,原来达坂城是乌鲁木齐市的市辖区,达坂城古镇位于达坂城区的达坂城镇。
从乌鲁木齐市区驱车一个小时左右就来到了达坂城古镇。左手边有一座山,我不知道山名,只知道它属于天山山脉。山苍黑色,光秃秃的,山石的褶皱让静默的山有了水墨画般的丰富与灵动。吐乌高速公路如一条丝带从山前飘过。右手边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苍穹下一座古城,褐色的石砌城墙和两座褐色的碉楼,让人一下子联想到唐代边塞诗中频繁出现的胡天、大漠、孤城和长云等意象。
心里暗暗奇怪,那个辫子长长、两只眼睛真漂亮的姑娘怎么偏偏和这么一座雄浑、壮阔的城池有关?
我带着一份疑惑,也带着一双捕捉异地风景的眼睛,向高天流云下的那座孤城走去。褐色碉楼墙体上部探出起内部加固作用的两组原木,这种粗犷的建筑风格迥异于我们在内地常见的楼阁,愈加给我们带来一些新奇的感觉。走近了才发现两座碉楼之间是城门,城门上挂有“白水镇”字样的匾额,向我们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原来白水镇位于天山脚下,达坂城盆地的南端,扼进出天山的关口,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南北疆的分界线,也是古代的一处要塞。
城门洞下,吊桥躺平在壕沟上面,吊桥两端还斜拉着两组粗壮的绳索,仿佛只要将军的一声号令,城门还会瞬间紧闭,吊桥还会瞬间高高扯起。
好在硝烟早已远去,让此刻的我们可以迈着稳健的步伐,兴致勃勃地走过吊桥。眼前就是一座古镇,从古镇中心穿过的一道溪流,将古镇分成了两条半边街。半边街的建筑多仿唐代样式,有校军场、绣楼和商业街,另外有一家地窝子商店一定不是唐代风格的建筑。地窝子是一种半地下半地上的简陋建筑,在沙漠化地区可以抵御常见的风沙。据说今天的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就是得名于当年那个地方多是连片的地窝子。古镇这家地窝子商店的门柱横梁上悬挂着出售手工地毯、艾德莱丝绸的字样,建筑和商品都是民族风十足。
绣楼上悬挂着红灯笼和红丝绸,只是一时没有看见那抛绣球的媚娘。我想,那位“辫子长”的姑娘一定不会和这带着梦幻般色彩的绣楼有关,她在这座镇上,应该只属于王洛宾纪念馆。
纪念馆里,用文字和实物的形式介绍着王洛宾的生平,尤其是这首《达坂城的姑娘》的创作经过。这是他改编的第一首新疆民歌,《达坂城的姑娘》的成功问世,是王洛宾音乐创作生涯的一个转折点,“西部歌王”也就是从这首歌开始被国人认识的。歌曲让达坂城这个边疆小镇唱响了祖国各地,唱到了海外。《达坂城的姑娘》的成功,充分诠释了文化在旅游宣传方面无可替代的强大力量。
溪流的另一边,跨小石桥,在半边街的尽头,有王洛宾音乐广场。广场的中心位置是王洛宾半身塑像——头戴新疆风情的礼帽,双手轻抚着挂在胸前的吉他。他1949年随解放军进新疆,1996年病逝于乌鲁木齐,生命中的一大半旅程都在新疆。此刻的他,正深情地“注视”着这片土地,“注视”着前来瞻仰他的我们。我们望着他的眼睛,刚刚在纪念馆里了解的关于他一生的故事又像书页一样翻开来,于是,耳边就有一首首新鲜活泼又通俗易懂的歌像流水、像阳光一般流出来,一直流到他身后的杨树叶子上,让片片杨树的叶子都像波光一般闪烁起来。
但这里不只是歌声飘扬的地方,这里还是一座叫“白水”的古镇,是和战争有关的一处要塞。其实,在我们还没有踏进城门之前,一座横戈跃马、巨大的将军石像就已经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将军叫李怀恩,石像的基座上刻有他的名字。据史料记载,公元640年,唐太宗在平定高昌之后,在西域设置西州,在此地设置白水镇。李怀恩镇守期间,白水镇“人杰地灵、社会稳定、丝路繁荣”,因此被朝廷封为“上柱国、昭武校尉”。唐代武官勋级分十二等,最高等级才是“上柱国”。根据“新唐书”“旧唐书”的记载,唐初只有王君廓、李勣、秦琼三人被封为“上柱国”——这都是开国元勋级别的人物。由此可以推测,李怀恩能获此殊荣,恐怕卓越的功勋和出身的显贵,两者都不能缺少。
穿过王洛宾音乐广场,沿着一条木栈道往回转。前行百米左右,左手边有一段在岁月中坍塌了的古城遗址,倒塌形成两座石峰耸峙,从中能看出“城墙取当地碎石,夹沙土夯筑而成”的人工痕迹。这些倒塌了的沙石仿佛曾经用炉火炼过似的,呈苍黑色,且历经千年。而遗址脚下,长得差不多有一人高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见到我就飒飒细语起来。它们是要告诉我一些什么?是关于李怀恩、白水镇,还是关于达坂城的往事?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这是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的诗句。诗句中的“轮台”,不是今天的新疆轮台县,而是距离达坂城不远的乌鲁木齐市的米东区。想当年,一到九月,白水古镇也一定是“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这些碎石走过来走过去,依然盘桓在我们的眼前,不曾老去。
这样想着,我脑海中那些关于边塞、关于胡笳、关于鼙鼓、关于旌旗的片段霎时间就鲜活起来,往事越千年,都化作了眼前的清风、花香和流水潺潺。
回程时,在城门的内侧,我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仔细观察起两个起降吊桥的绞盘。绞盘由一段圆形整木制成,每个绞盘上面有四根木杠,人力转动木杠,带动绞盘松紧连接到桥板上端的绳索实现起降吊桥。
遥想那狼烟四起的岁月,远尘扬起,一股敌骑旋风一般旋到城门前,要做到吊桥的即刻升起,想必每个绞盘前都应该至少配备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吧。可此刻,我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几位朝气蓬勃的姑娘,她们一定也是第一次到达坂城来,她们来到绞盘边,摆起各种姿势,让镜头留下各自的靓影,欢乐得像一群喜鹊。这些本来应该出现在绣楼上的倩影,却和这些与战争有关的物件融合起来,让人突然想起“阴阳相济,万物生辉”这样的词。
我想,这也许就是达坂城的迷人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