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漫记
我生在南京,记忆里,江南一带的胡同常被称为巷弄、里弄、弄堂,尤以上海为甚,家门紧挨着家门,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北京的胡同于我而言,是陪同母亲坐着人力车游览过的那几条巷子,参观的那几个名人故居而已。缘于写一本胡同文化的书,从两年前开始,我便与东四一带的砖巷结下了缘分。
如何以诗歌的语言来彰显胡同之美、胡同之魅?颇感急张拘诸。我开始查阅有关胡同的资料,去寻觅那些青砖黛瓦里曾发生过的前尘往事。胡同里旧时的烟尘早已远去,每每掩卷沉思,那些遗落在文字里的背影与故事,仿如在书卷里轮回倥偬,令人动容。
北京的胡同,是一部“砖砌”的历史,是一本意蕴深厚的“志书”。胡同里“条”的起源,可追溯到明朝。明代张爵所著《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已开始有“某几条胡同”的记载了。“东四十条”便是以“条”称呼的胡同,东四一带涵盖了十四条胡同。
东四位于东城区中部,元代称十字街,明代于十字路口四面各建一座四柱三楼式木牌楼,因位居皇城之东,故称东四牌楼,简称东四。牌楼于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毁于大火,后曾照原样重修。1954年东四牌楼彻底拆除。
明代北京城东,以东四为中心,以东四牌楼为基点,朝西叫作猪市大街,东部由南往北,则是东西走向的十四条胡同,名为东四头条至东四十四条。如今,猪市大街的名字没有了,但东四头条到东四十四条的地名还在,是一片保护相对较好的老胡同街区。
这片街巷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元大都时期,明嘉靖时已经有了东四头条胡同至四条胡同的记载,到清光绪时被称为“东四某条”的胡同又增至十二条。
1965年北京整理地名时,十二条北边的两条胡同也被依次改编为十三条和十四条。由此,东四头条到东四十四条的胡同名一直保留至今。
清末文人震钧在《天咫偶闻》中提到:“京师有谚云:‘东富西贵’。盖贵人多住西城,而仓库皆在东城。”清朝灭亡后,东富西贵的局面发生了变化,民国后,新贵多向东城转移。东四地区是“东贵”新潮流的代表街区。比如徐世昌住进了六条,朱启钤搬进八条。
时光似流水,江山是过客。
我在胡同里游走,手握铜门环,不经意间便叩开胡同深处悠远的岁月。高墙朱门,院里高大的槐树上花色萌动,紫藤爬在花架、围墙上,回廊里走动的身影衣袂飘飘,古遗文韵的厚重与诗意静静栖居于此。这让我不由想起南京三进带天井的祖宅,有着“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江南民居的雅致。春末夏初的茉莉、蔷薇、金银花等爬满了竹篱,清香袭人。祖宅附近颐和路两边都是法国梧桐,春夏浓荫覆盖。这是胡同巷弄南北各有特色的风景。
大部分保留下来的胡同,像一部摄像机记录着百姓的日常生活。顺着逼仄狭长的通道走入,可见数户人家挤在一个大院子里,电表箱犹如粗壮的蜘蛛网将一个个院落连接,过道上三三两两停靠着自行车、电动车。
王公贵族、曲艺名伶、文豪名贤都曾在胡同里度过或长或短,或喜或悲的时光。四季轮回,胡同里和睦相处、相互礼让的邻里关系是一抹温暖的底色。
崇雍大街,被称为东城南北中轴通衢上的“天地之街”,连接着天坛与地坛。京韵文化,宛如大青衣的水袖曼舞,不惹尘埃却又精致风雅。偶尔从院墙内传出的笛声,好似可以吹尽春风千里。而今,许多老建筑进行了腾退修葺,老砖瓦被重新打磨出新光泽,京味文化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含,老而不旧的“大市银街”转眼已是百年芳华。
在东四北大街上漫步,青砖灰瓦的传统建筑一路相随,“万字不到头”的挂檐板、古旧的台明石、梅兰竹菊的精美砖雕、商铺墙根的鸢尾,处处是景致。这里曾是元明时期最为繁华热闹的地带。清末民初时,鼎盛一时的饽饽铺、药铺街边林立,一派繁荣……有商业的地方就会繁荣,从古至今未曾改变。
从东四北大街向南而行,至东四十条40号,这里曾是爱国将领佟麟阁的故居。卢沟桥事变后,任国民革命军第29军副军长、驻守平津一带的佟麟阁,率部奋勇抗击日本侵略军。1937年7月28日,在北平城外南苑的第29军司令部遭受日军猛烈攻击,佟麟阁誓死抗敌,最终壮烈牺牲。
驻足静听,耳畔依稀回响着佟将军对幼子们的谆谆教诲。
两三步外,老槐树伸展着年迈的枝干,似冬梦未醒。屋顶灰色瓦缝里的枯草,在风中倔强地挺立着。一位老妇人坐在门口古旧的石墩上打盹,整齐的短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银白的光泽。门檐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这清悦的铃音是否也在她梦里?
东四六条巷口的核桃树歪斜着身子立着,尨眉皓发,已两百余岁。63号和65号院是大学士崇礼旧宅,古宅由街北的两大宅院和一座花园组成,布局宽敞,屋宇华贵。院内环以围廊,左右数座跨院,一殿一垂花门,后院有戏台、祠堂,花园里有假山、凉亭。院子极为安静,我站在院落中间,看着半已残破的房椽,长满杂草的灰瓦,而老宅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雅士,闲观万事岁月长。
胡同如画,漫步其中,诗意就从旧时光中扑面而来。